>白痴_原创精选

  他熄了,把着,在车里坐了好一会儿才出来。这个有一辆宝马沿着坡道下来,绕了几圈,终于找到了他附近的一个。他不禁停下去看那辆车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。在薛家埠这种上,最多的车仍然是夏利,开得起百万车的人。那朝他这边的口走过来,他那个人是“”。老福了,也是该发福了,四十岁的人了,正是的。他不由自主地把挟到两侧,双手插进裤兜,等着老大走过来。老大走近的时候,他先说话了,好多年没见了。老大愣了一下,把和车收进了内袋里,伸手拍了拍他的,笑说,都认不出来了,走吧,上去再讲。他点了点头,跟着老大走进了电梯间。他按亮了5,然后回头问老大,是五楼吧?老大正低头看,好像是在跟聊天。听到他说话,老大抬头飞快瞥了一眼,说是。从地下到五楼,至多不过三十秒的,但是他却很。他的一只手不停在裤袋里摆弄着车钥匙,发出,就好像是过了很久——其实不过是两层楼的时间——老大收了手机,抬起头看他,你现在在西安是不是?我在大连跟别人一起开。他。每说一个字,他都觉得的因被汗浸湿而塌下一点。那不是混得挺好的。老了,又问道,做什么的?有卖衣服,也有卖,的都做。他回答。电梯这个时候已了三楼了。你做这个,能赚多少钱?老大问。他了一下,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他要说话的时候,整个人轻轻下坠,电梯叮一声停住了。电梯门开了,问了一声,他说是厅。有人过来引着走过去,老大跟他并肩走,看起来。今天都是十几年没见面的老了。老大说,听说榔头和在北京,混得都。老大说起榔头的时候,他没有过来。直到一只脚踏进了芙蓉厅,他才猛然记起那个头的。芙蓉厅很大,容纳他们三十七个人同学。榔头很,就坐在最中间那一桌,因为他剃了,榔头的旁边坐着胖子。老大挤过,坐在了胖子旁边。他没有跟着老大过去,挑了边上一张坐了。他旁边坐着一个的,不过为了这次聚会,显然没有少涂抹,腮红打重了些,显得艳俗。他已经不记得这个是谁,叫什么了,只隐隐有一个在他里晃来晃去。冷菜都已经摆好了,现在每隔一会儿端新的热菜上来。很,不管是女人,叽叽喳喳的都是一样的,只不过仔细了看,都是,各说各的,只有老大那一桌能隔空喊话,显得却又。这很。坐了半个,老大站起来,双手端着杯酒,要致辞。老大的致辞和他从小到大听过的的、公司的、上的都,但这次他在听,每一个字都听了。老大的不是很好,有的时候还掺着一两句江淮。在等老大想的时候,他笑了,只是这个笑被淹没在所有人因为老大故作而装出的中。在这样的中,他第一次从老大身上感觉出了一点点讨好的。老大的最后是,今天我们薛家镇三二班的所有同学都聚在一起,好几年没见了,都好好,吃完了去唱歌,都算我的。这句话引来了一阵,他到他身边的那个中年终于动了。的几个人开始不停转动着桌盘,瓜分的鸭肉和,没有人注意到他拿着筷子却不去搛任何菜。不是所有人。他想。他们班一共有三十七个人,但是今天坐在这里的,只有三十三个。有一个人在待产,已经临近产期;有一个人在国外,赶不回来;有一个先就了老大的。但是除了他们,还有一个人。小没有来。他想,小白痴没有来。一个月前,收到老大的时候,他正在为了公司里一个。把这件事全部都推到他头上,截止越来越近,但是他的几个人经不住敲打,终日浑浑,甚至还有一个人直接辞职跳槽。两个时间离得这么近,他都能有双手扼住了自己的,让他心里的一点一点烧到。要他在家校本上签名,他把扔在地上怒斥了孩子一顿,怒斥他在学校读书不,成天做些的,然后冲进孩子的,把她平时自己涂涂的那些东西都撕了个稀烂。孩子坐在桌子前面掉,他才发现这么多年下来,他唯一的就是把压力宣泄到、孩子、,那些比自己的上。他叹了回房,妻坐在床边看,他本来想和妻商量一下,但是看到妻的,便欲言又止。一个月后,他驱车一百多公里回到了自己待了十五年的。他本可以不来。大家都,这种聚会是的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,每个人都逃不了,每个人都要被,成为上一个人的。并不是,但却是自己与他人的最好。他其实遇到了小白痴。就在他回薛家埠的第二天,他看到小白痴在遛狗。不过也对,小白痴有,除了薛家埠,除了她的,这个上还有哪个可以接纳她呢。小白痴已经快要四十岁了,但是看起来还是很小。是因为她这么多年来仍然没有长,仍然是一米五的,加上的让人猜不出年龄。她般粗的甚至看不到,上面狗绳绕了一圈又一圈。她一件的,跟着狗在里走。他要去买烟。至少从目前看来,他要跟小白痴同走一段路。他跟在小白痴后面,刻意保持了一段。薛家埠很小,他被哪个过去的同学看到。不会有意和一个白痴扯上的。这句话不知道什么时候,就成了大家的,就连小小的孩子都知道。刚进学校的时候,小白痴就已经开始被大家排挤了,不为别的,只因为她很胖。所以她是“”,是“猪婆”。但小白痴好像并不知道这些词是什么,否则她怎么会只是嘟着厚厚的却不哭呢。驱逐的第一个了,但是和诋毁并没有停。小白痴的在外面,由带着,他们每天都可以看到有个牵着小白痴的手回家。一开始大家还会担心,但是后来他们发现小白痴一都不会告状,而这时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,说小白痴是个儿,她的父母是不想要她才这个小的。于是孩子们,渐渐地变本加厉了起来。他们开始在小白痴的里扔头,在小白痴的里塞,或者是用去打小白痴的背。我们的是一个的中年女人,她一开始还那些欺负小白痴的孩子,但是时间久了就。到很久以后,他才知道,这个女人不去管小白痴,不仅仅是因为小白痴是儿,而且因为带头欺负小白痴的那个人是老大。老大的和小白痴的其实很像。老大也是由爷爷奶奶长大的,他十七岁就生下他然后离开了这个镇子,而他的因为吸毒,甚至没能见到老大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。老大不能小白痴的,老大甚至不能容忍白痴也同样可以,和他坐在同一个里。为了让老大不输于的“”,老大的爷爷奶奶每年都会给班送礼,在她的眼里,或许小白痴的确是不能和几百块钱的。薛家埠是一个小镇,总共有一所,一所。所以以后,他发现身边的人几乎没怎么变。除了小白痴。因为小白痴也是原先那个不要的残。但其小学的时候,在没有小白痴存在的时候,大家就已经有了戏弄的。是一个发育颇早,颇高,却有些腔的。老变着法叫他“女人”,会叫他“”或者“阴阳人”,那个男孩一开始还会奋起,但是久而久之他也了。升上了初中以后,这个男孩子不再成为吸引大家的那个人,只有老大想起来的时候,才会偶尔去刺他一下,但即便如此,男孩还是觉得很。(男孩今天也来了。但是因为常年在机修厂,男孩身上早就没有了任何一点当初被老大所过的。男孩仍然很高,仍然很瘦,只是且又拉碴,会在饮酒的出去抽烟。)而过去的他本来并不属于这其中任何一个,并不是异类,也不是。他只是游走在中间的人,为了一点点而奋力,为了考一个好一点的而拼命。他、、怕事,想躲开老大,也想躲开小白痴,但是越躲,反而离他们越近。他没得选。但是离谁近一点,他可以选。他被班主任调到了小白痴旁边的那张上。这是一项“”,因为几乎已经有好几年那张座位上没有人坐了。大家都以的,不是说觉得挤,就是说觉得很臭。他的很好,平时在班上也讲话,于是理所应当地被到了小白痴的旁边。他不能拒绝,因为他姑且算是个,尽管他心里充满了和。他在桌子上画了三八线,脸红粗地小白痴不准越界,否则他就会把她所有的东西扔进里去。他用这样的方式来告诉大家,他无意与小白痴。但这,因为他是离小白痴最近的人,所以他地被大家认为,他一些“”。他没有想到因为这些“特权”而要的来得这么快。他跪在地上,胖子就跨坐在他的脖子上,榔头那个时候又矮又瘦,打人不疼,于是榔头了用各种各样的在别人的身上留下。老大有的时候也会动手,但是老大知道应该打哪里不会。他的下体常常红肿,这让他的在有里相当。似乎是知道了些什么,但是这反而令他更加和反应过激。的他并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,以为才是最好的。那天跟往常一样,放了学胖子就把他按到地上,但是那天老大。老大踹了胖子一脚,胖子从他身上爬到旁边去。老大说,你明天往那个白痴的里灌尿,她每天中午都要出去拿,你就那个时候偷了水壶去灌尿。老大是以一副的说的,但是他没有说话。这件事如果被发现了,他可能会被,甚至会被开除。看见他不说话,榔头又开始用扫帚捅他。榔头一面把里的垃圾都倒在他头上,一面发了疯似的打他,仿佛是要把自己身材短小的都在他身上一样。老大踢了他一下,地说,我都看到了噢,我看到你妈了,我看到她跟别人出去开房了。你们也看到了吧,***是的吧?胖子满是的脸上露出得色,是啊,红色的啊,好骚啊,你妈真骚。榔头骂道,杂种!谁知道你爸是谁啊?他们三个人把的词加诸母亲身上,的样子像极了三头猪猡。但是他没敢抬头,没敢说话,即使他的这时已经因为充血而变得血红,即使他他们说的,但是他一句辩驳的话也说不出来,完全失声,无用,而且下体传来的感一下一下击打着他的。这个时候他又听见老大说话了,你要是不照做,明天我就把***事写在车库门上面,让的人都知道。如果他那个时候把这些的父母,会不会不一样?他了。他只记得第二天他在老大灼灼的目光下,伸手去偷小白痴桌膛里的水壶。那一刻,他怕的并不是灌尿,而是偷窃被发现。他抱着水壶跑到男,下体对着壶口颤抖。一开始他一滴尿也尿不出来,他伸手掐着自己的,狠狠掐着,掐出了一个血红的印,才勉强灌了半壶。等他急急忙忙把水壶塞回去,小白痴正好从门口进来。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他这里,而他只低头看着。小白痴在旁边吃盒饭,油腻的样子让他一阵反胃。不要喝水,不要喝水。他在心里默默着。他知道不要喝水会让所有人,尤其是老大,但他还是不愿意看到小白痴喝下他尿之后的样子。老大了,走到他身边敲了他一下。他咽了一口,转去,地对小白痴说,你这么吃不渴吗?你怎么不喝水?自从他调到小白痴旁边以来,从没有跟小白痴说过一句话。小白痴看了他一眼,似乎是不理会他。他甚至都能听到老大叹气的,他觉得庆幸。但是下一秒,小白痴就犹豫着从桌子里拿出水壶,打开了。他甚至都能闻到一股尿骚味!老大他们就像闻到尿的,一个个熠熠。那天小白痴早早地就被领回去了,但也没有彻查这件事。放学的时候,老大破天没有留住他,而是拍了拍他的肩膀,说我就知道,你成绩好,不会挨骂的。那样的,甚至让他觉得他和老大是了。后来老大常常让他去捉弄小白痴,像撕碎小白痴的练习本,扔掉小白痴的书包之类的,他都一一照做了。这对他不痛不痒,这伤害不到他,这甚至可以保全他。那些过分的事——小白痴的经期来得很早,老大他们会偷偷翻小白痴的书包,把卫生巾贴在教室里的瓷砖墙上——都由老大他们来做。他开始在这其中获得了一些快感。撕碎纸张的时候会有快感,看着书包沉到水底的时候会有快感,但准确来说,或许是一种安全感。他开始习惯每天对小白痴进行语言上的羞辱,嘲讽她的智力,或是故意把她的作业本扔掉,或是越过三八线把小白痴逼到逼仄的角落。他和大家一样,在路上看到小白痴就会捂着嘴,带着意味深长的笑走开。即使这笑只是为了装出样子来,但是看到小白痴惊慌所措的样子还是让他觉得有愉悦感。为什么大家都喜欢针对小白痴,他渐渐明白了。而小白痴呢?除了哭,什么也不会做。(老大喝醉了,胖子架着他,站在大厅中央高谈阔论。胖子说自己在北京搞地下乐队,睡过很多女人。老大笑了,榔头笑了,大家都笑了。他看了看身边的中年妇女,面无表情地又夹了一块肉送进了嘴里,好像自己不是这个群体中的一份子,只是一个路过的食客。他双手捧着酒杯,静静听着。大家的笑声就像蜜蜂的嗡嗡声一样挥之不去。真烦。他可能有点醉了。)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,也许并不很久。那些中间的细节总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模糊不清,他只记得他欺负小白痴的第一次和最后一次。小白痴骨折了,是为了拿壁橱上的罐子从条凳上摔下来的。老大在下课的时候说,想想也知道了,那个肥婆,凳子站得住吗?肯定会摔下来的啊。怎么没摔死她啊?他背朝着小白痴,面对着老大的嘻嘻笑。小白痴的腿上打了石膏,穿不上鞋。他每次低头去抽屉里拿书的时候,都能看到小白痴的脚背,还有藏着黄垢的脚指甲。他又开始反胃了。那种黄色带着隐隐的臭气,直刺他的鼻腔。他撇过头去。放学前最后一节的课间,小白痴在下面看连环画,就是最低级的那种连环画,连字也没有。小白痴认字吗?他看了一眼,不知哪里来的恶意,伸手抢了过来扔在地上。小白痴反应很快,大声问他,你干什么。他没有回答,而是抬起脚来,在小白痴的石膏上狠狠踩了下去。石膏是硬的,但其实很脆弱,紧接着他的脚就落在了一块肉上,就好像踩在一块海绵上一样,要塌下去了,就像踩进一洼沼泽一样,要陷进去了。他听到小白痴喊叫,紧接着大哭了起来。他如梦初醒,猛地收回了脚。但是哭声引来了巡检的教导主任,这一次小白痴正确地、无误地、毫不迟疑地指出了他这个罪犯。(榔头也开始说话了。但是说的是什么,他已经听不清了。***,这几个该死的东西,当初他因为欺负小白痴被全校通报批评的时候,这三个人就像是失踪了,在校园里完全匿了踪迹。***,他还记得教导主任冲进来的时候,这个该死的老大***连头也没有抬一下。难道他一脚踩下去的时候,在旁边笑得最开心的那个人不是你?难道不是你?***,我旁边这个女人也太能吃了,她到底是谁啊?她到底是不是我们班的啊?我怎么完全不记得了。)后面的事情他已经想不起来了。他被父亲用皮带狠狠抽打了一顿,被警告,然后投入了数以万计的中考大军。他被管教着,被监督着,最后经历考试,离开学校。如出一辙的数百天在他记忆里整合成了同一天,没有任何波澜,没有任何值得他记住的事情,没有老大,没有小白痴,什么都没有。他高中是在一个二线城市读的。一个年级上千人,即使再有老大那样的人,他也很难被注意到。他淹没于人群中,不再想起老大和小白痴。他正在努力搜寻回忆的时候,老大突然走过来,箍住了他的脖子,大声嚷道,看看,我们班为数不多的大学生,公司大老板,厉害!他连忙抬手回酒,想要说两三句推辞的话,但是老大却根本没有想再说下去,寒暄了那句便又去了旁人那里。他坐下来,长舒了一口气。等到酒都喝得差不多了,大家三三两两离席。在开席一开始说的去唱KTV之类的事情,似乎都被大家默认取消了,没有人提起。老大喊了以前班上并不是太相熟的同学送回去,临走的时候还叮嘱他千万不可以醉驾。他答应了之后,披了外套出了大门。门外还有几个老同学聚在一起抽烟,烟柱升起来,然后消弭在半空中。他跟他们道了别,踉踉跄跄地往回走。他一面走一面哼了歌,路过杂货店的时候,他竟然又看到了小白痴。小白痴仍然穿着那件白色的羽绒服,牵着狗站在杂货店前面的水果摊上买水果。她在讨价还价。他停住了脚步,站在不远处看着小白痴。那条狗在小白痴身边上下窜动,然后挣脱了绳子跑向他。小白痴回头看见自己的狗跑了,扔下了手里的水果追过来。她跑起来的体态都跟以前一样,像一只肉球滚动,笨拙而又用力,但尽管如此却还是追不上自己的那条狗。他突然发现一件事。在薛家埠这样的小,不过几条街,大家来到这里,居住在这里,不会不跟小白痴打照面的。可是今天却没有一个人提起小白痴没有来。大家都好像是在私底下达成了共识——这个世界上没有小白痴这个人。大家好像都在用沉默,来抹杀小白痴的存在,来抹杀自己曾经做过的或是没有做过的事。好像这样,他们做过的事情就真的不存在了一样。他伸出一条腿,拦住了那条飞奔而来的狗。那条狗刹住了脚步,冲他大喊起来。这为小白痴争取了时间。小白痴匆匆扑上来,抓住了那条狗,拴上了绳。做完这一切之后,小白痴抬头看他,说了一声谢谢。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将头转了过去,他竟然害怕被小白痴认出来。但是小白痴说完这一句就哄着狗走了。天暗了,这一片路灯少,他的面孔没有暴露在灯光下,他想小白痴没认出他来。他继续往前走着,不时回头看了看那个水果摊。然后,他又一次停住了脚步。他突然想到一件事。也许小白痴,从来都不是个白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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